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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叔爺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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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叔爺爺

祁峟懨懨地倚靠在紫竹編制的涼席軟墊上,漫不經心地聽著袁忠袁公公的叩頭求情。

漆黑暗沈的幽深眸孔半耷拉著,興致缺缺的樣子。

“陛下,太皇太後年事已高,經不起折騰啊!”

“陛下,您要是實在看太皇太後礙眼,您幹脆直接賜死她吧!”

“看在她是您祖母的份上。”

祁峟舒舒服服地坐著,年輕漂亮的小宮女小太監一左一右地打著風,輕柔舒緩的小風徐徐撫過面頰,讓人心曠神怡。

他懶懶地坐著,袁忠哭訴求情的話,左耳進右耳出,像是聽戲劇消遣似的,敷衍的不得了。

小柚子倒是比不上祁峟淡定。

他家陛下明明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柔軟的人,怎麽在袁忠這個奸佞嘴中,他家陛下成了個不忠不孝、無惡不赦的混世魔王?

可笑。

不行,是可忍孰不可忍。

他實在忍受不了別人汙蔑他家陛下!

“袁公公,慎言!”

“世界上哪裏有孫子賜死祖母的道理,你這是要置陛下於不仁不義、不忠不孝的地步嗎?”

“天下誰人不知,陛下對祖母,仁愛有加,孝順至極。倒是你,說!你是何居心,膽敢公然質疑,甚至挑唆陛下的祖孫舐犢之情!”

小柚子義憤填膺地回懟袁忠。

剛剛還哭天搶地叫喚個不停的袁公公立時安靜下來,說不出話了。

小柚子見狀,頓時挺直了胸脯,像是打了勝仗的公雞,耀武揚威地走到祁峟面前,收了爪牙,溫順地添湯盛菜。

祁峟給面子地嘗了嘗,道:“不錯。”

也不知是在誇飯菜不錯,還是誇小柚子幹得不錯。

但是陛下高興,小柚子就跟著高興。

他自小腦子不好使,被他寵妾滅妻的父親閹割了送進皇宮,承蒙殿下不棄,他才結束了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,現在更是成了這雍和殿內,最具權勢的大太監之一。

走在宮道上,便是三品的文武大臣,都會給幾分薄面,主動與他問候。

小柚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,他無比感念他家陛下的好。

最是見不得有人說他家陛下半句是非。

袁忠被小柚子懟得無話可說,很想立馬站起來,像處理別的小太監小宮女那樣,狠狠扇上幾巴掌。

但是他也知道,天變了。

他袁忠不再是威風凜凜的太和殿總管太監了。

甚至在新帝眼裏,他袁忠的命,半點不值錢,他要真打了小柚子,陛下能讓他生不如死。

於是,他生生吞咽下了委屈與屈辱,只繼續為太皇太後求情,他知道杜家在朝廷中幾十年的經營,絕對不會在一朝一夕間,便崩塌殆盡。

他賭杜家,能救太皇太後,能救他。

先帝子嗣豐厚,兒子眾多,皇位誰坐不是坐!

但是仁宗皇帝的皇後,先帝的太後,當朝的太皇太後,只能有一個,只會是杜氏女。

袁忠的眼底,染上一抹幽深。

他只需,再忍耐祁峟一段時日,也許只是短短幾天,這天下,就又能換一位主人。

祁峟高高在上地端坐著,烏黑澄澈的眸子緊緊盯著袁忠褐紅色的衣袍,驀地一笑,似是洞穿了袁忠的心思,開口只輕描淡寫道:

“袁忠,你僭越了。”

輕飄飄一句話,像是榨幹了袁忠的全部精血,他竟然禦前失儀,跪不穩地倒了下去。

“既然袁公公以命相求,孤也不好不給袁公公面子。”

“即日起,每日往太皇太後宮中送烈酒一壺,務必讓祖母一滴不漏地、全喝下去,潑灑一滴都不行。”

“祖母嗜酒,做兒孫的,總該努力滿足才是。”

“再令禦膳房,選最新鮮肥美的牛羊肉,每兩日一斤,給太皇太後穩穩當當地送過去,皇祖母要是鬧小脾氣,不願意吃,就讓太後宮中的獅子狗代勞。”

“那臭的、酸的、爛的、變質了的肉就別送了,孤還不至於短了皇祖母的餐食。”

“記得,肉生的送過去。”

“熟的狗吃了容易鬧肚子,萬一獅子狗病了,平白惹太後傷心,可就是孤的不是了。”

袁忠眼中的光逐漸黯淡下去,事情與他設想的,似乎遠遠不同。

是杜家舍棄了太後?

還是杜家投奔了新帝?

袁忠的眼中死灰一片,也顧不上假情假意地憂心太皇太後了。

陛下如此厭惡杜氏,卻依然尊其為“太皇太後”!

甚至於太皇太後再怎麽晚景淒涼,也有酒吃有肉喝,住著最豪華富麗的慈安殿!

被囚禁了還能喝肉吃酒,誰聽了不道句瀟灑快活!

倒是他自己,萬一被下了詔獄,在那昏暗的、臭水溝似的臟亂環境,和老鼠同眠共食、烙紅的鐵塊燙在臉上,沾了鹽水酒水的鞭子抽打全身、腐爛的傷口長出骯臟惡心的白蛆……

想想都是一陣惡寒。

令人生生作嘔。

“陛下。”袁忠痛哭流涕。

祁峟無視袁忠的哀鳴,只扭頭看向小柚子,道:“袁忠,任你處置。”

他知道小柚子在還是不起眼的小太監的時候,被袁忠狠狠打壓欺辱過。

現今他打算給小柚子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。

“不過是太皇太後舍棄的走狗一條,不值得孤費心。”

“你看著辦就行。”

小柚子滿口應下,扭頭就將人送去了大小太監集中居住的直房,吩咐道:“敗落之犬,兄弟們好好伺候著,有仇報仇有怨報怨,別把人折騰死了,就行。”

“咱家留他一條小命,好讓錦衣衛的兄弟們方便辦事。”

至於後續,小柚子不關心,祁峟更是不關心。

太皇太後禍亂朝政、為非作歹數年,慈安殿上上下下的宮人太監,招供者不可謂不多,真不差袁忠這一份口供。

只是,讓罪魁禍首服罪,親自承認錯誤,親自在供詞上簽字畫押,總歸是大快人心的事。

私下裏有仇報仇、有怨報怨,不過是小小的出口惡氣。

撕去他們醜陋的偽裝,將他們的惡行公之於眾,用他們扯了一輩子大旗的“祖宗之法、祖宗之禮、祖宗訓斥”,狠狠地懲罰他們,讓他們生不如死,才是最大快人心的事。

恐怕他們仰仗著至高權柄作威作福的時候,怎麽也料不到,有朝一日,賴以仰仗的保護傘會化身最緊要的催命符,給予他們最致命的一擊。

京郊,地宮。

徐有錢率領十多個禁衛軍,渾渾噩噩地走到了目的地。

望著高大巍峨的地面陵寢建築群,徐有錢百感交集。

這麽宏偉、壯闊、富麗堂皇的陵墓,是他們先皇的安息之地。

無數的農人徭役於此處潑灑汗水和血淚。

無數的稅收、金銀匯聚於此。

……

這裏,是帝王的墳墓,是權勢的禁地。

訓練有素的軍隊嚴格鎮守於此。

徐有錢不自覺地兩股顫栗。

他,並沒有想象中,那樣無禮與勇敢。

哪怕知道先帝的屍身,還安穩躺在雕龍刻鳳的皇宮,他也依然不敢下達,打開地宮的命令。

天地君親師的秩序。

刻在每一個大祁人民的靈魂深處。

即使這個陛下暴虐,即使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,即使……

無論如何,被皇權馴服的人民,總是對他們素未謀面的陛下,存以最崇高的敬意。

陽光刺眼,徐有錢汗流浹背。

遠處青山綠水,農戶井然有序地布局在周遭山上,金燦燦黃橙橙的水稻隨風蕩漾,豐收、喜悅、成熟。

徐有錢閉了閉眼,腦海裏接連不斷地浮現出邊境兄弟們戰鬥沖鋒的身影。

英俊的兒郎被生砍下大半張臉。

犧牲的兵士被殘忍地割下耳朵。

尚還活著的兄弟被狄人深深刺穿腹腔。

尚未滿月的嬰兒,被貫穿於長槍上取鬧嬉笑。

……

鮮血模糊了他的雙眼。

淚水氤氳滿眶。

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做的。

沒有什麽是不能夠做的。

無非是挖個空殼的皇陵。

無非是堂而皇之的享受先人恩蔭。

死守邊境的兄弟等著糧食。

瀕臨死亡的兄弟等著草藥。

地宮裏,有一切他們需要的東西!

徐有錢高高舉起簡陋的木質令牌。

漆黑的“如朕親臨”四個大字熠熠生輝,祁峟陛下堅定而決絕的臉如在身前,徐有錢咬了咬牙,道:“地宮受潮,陛下仁孝,特令我等更換陪葬品,拆舊換新,以敬天地,速開地宮宮門。”

簡陋的木質令牌高懸於天,沒人質疑,也沒人哄笑,大家都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手中的事。

變故就在此時產生。

皇陵守軍統領明柯率眾前來,對著簡陋的令牌虔誠跪拜,“ 恭迎陛下,陛下聖躬安。”

在明柯的牽頭下,遠近內外,整個皇陵所有的守軍一齊跪下,問候聲如山呼海嘯,“恭迎陛下,陛下聖躬安。”

徐有錢看著烏泱泱跪下的一群人,一時茫然。

但他很快就意識到,眼前這個牽頭的人,就是陛下口中的“明柯”。

而他也很快明白,那個他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“暗夜”,此時此刻,就隱匿在某個角落。

默默無聲地幫助他 、幫助陛下。

收起嘈雜的思緒,徐有錢趕忙思索後續事宜。

對!糧食運出來、草藥運出來,金銀珠寶先放著。

對!還要統計地宮現有陪葬品,統計成冊,交由陛下。

徐有錢靈光一閃,很快就鎮定自若地指揮起來。

在明柯的幫助下,搬空皇陵的工作,有序順遂的進行。

明柯還特意提醒眾士兵,不要擾了先皇後的清夢。

此時,忙碌的士兵們還不知道,所謂的“拆舊換新”,差不多類似於“有去無回。”

禮部官員也很知情識趣地派了不少專業人員,前來維持秩序,負責登記統計。

艷陽高掛的天,一群人忙的火熱。

眼看著一捧一捧的黃土被拋起,成箱成箱的糧食被擡出,徐有錢陰郁的臉色越來越好,本就稱不上多的愧疚更是越來越少。

他笑瞇瞇地瞅著地宮圖紙,簡直越看越開懷。

邊境兄弟們,有救了。

糧食、草藥、棉布、珍寶……一應俱全,應有盡有。

事情當然不會一直這樣順遂下去。

很快就有人來砸場子了。

杜氏家主杜丞相聞訊而來,看著奔波忙碌,力圖掏空他家外甥陵墓的人,氣得胡子高高翹起。

偏偏這些天,太皇太後失去了權勢,杜家也不得不消停。

他忍氣吞聲地站在皇陵入口,憤怒且哀怨地等著宗人府的景王到來。

他一個外戚,沒權幹預陛下行事。

但沒關系,景王有。

景王可是仁宗皇帝的嫡幼弟,按輩分,祁峟得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“叔爺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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